睡在病榻上的人看上去就像个死人,灰白的络腮胡子、大鼻子、棕色的大眼睛神情忧郁的在那蜡黄瘦削的脸庞上闪耀着带有热病症状的光芒。他已经很老了,岁月无情的侵蚀着他的身体,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他喘息着,呻吟着,祈求着谁能终结这地狱般的痛苦。很快,他的祈求应验了,有谁握住他的右手,一股暖流缓缓融入冰冷的身体,剧烈的疼痛渐渐平息……
“Egalmoth阁下,真不知道如何感谢您。”他的儿子由衷地说道。
“不必客气,医师的诊断如何?”
“只是拖延时日而已。”男人摇了摇头,随即他凄凉的笑了一下,“我们并非如您那样。”
“身为首生子有时也不是那么幸运。”说完Egalmoth就告辞了。
七月的骄阳火辣辣的悬挂在空中,炎热的夏天总是让Egalmoth觉得心浮气躁,他没好气的瞪了头顶上那个金灿灿的圆球一眼,不禁怀念起那玩意还不存在的过去。突然之间Egalmoth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很老了。Egalmoth自嘲的笑笑,很久之前他从来不知老为何物,尽管已经活了无数的岁月,但整个阿尔达世界值得去探索的事物是如此之多,因此Egalmoth和其他首生子一样始终具有强烈的进取心。
短短数百年的光阴似乎浓缩了Egalmoth一生的悲喜。他奋斗过,并且登上了一个普通精灵能达到的巅峰,然后一夜之间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灰烬。时至今日,Egalmoth依旧无法理解肌体衰老究竟是什么感觉,但他只觉得无尽的疲惫,或许这就是老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多时候身后突然有了一些轻微的动静,Egalmoth嘴角微微上翘,等越来越接近,他突然一下子转过身来,金发少年差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吓得“哇”的一声叫了起来,Egalmoth放声大笑。
“啊,你又知道!”埃兰迪尔不满的抱怨道。
Egalmoth笑着摇了摇食指:“这把戏玩了几十年,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埃兰迪尔撇撇嘴,随后他也笑了:“你去哪里呀?怪热的。”
“迪哈维尔家,他父亲病了。”Egalmoth又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走吧,去我那。”
埃兰迪尔一声欢呼蹦跳着跟着就去了。在刚多林的时候Egalmoth就是出了名的会享受生活,有时其精致奢华程度甚至超越国王。即便国破家亡,流落到这荒凉的西瑞安河口,Egalmoth依旧尽他所能给生活增添一些乐趣。他总是用一些俯拾皆是的材料为埃兰迪尔制作精巧可爱的小玩意儿:木头雕刻的可以自己跑动的小马,在不同时辰能在墙上投射出刚多林城四季风光的彩色风铃,靠着水流推动载歌载舞的八音盒……对于天真烂漫的埃兰迪尔来说,彩虹领主家那座简陋的小屋就好像奇异的宝库,收藏着无穷无尽的宝物。
等这位小王子又长大了一些,他们之间的乐趣变成了下午茶。Egalmoth是泡茶高手,寻常的花草也能被他泡得醇香浓郁,回味悠长。喝着彩虹领主亲手泡的茶,品尝着可口的小点心,埃兰迪尔总爱滔滔不绝的分享自己的小秘密,Egalmoth微笑着静静聆听,不大说什么,只有在埃兰迪尔觉得困惑烦恼时才开口劝解,他教会了埃兰迪尔很多东西,却又不显示出教的样子。
城很小,顺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走不了多远就到了Egalmoth家。一进门埃兰迪尔就觉得有些异样,曾经给予过他太多惊喜的工作台如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埃兰迪尔诧异道。
“没什么。来这。”Egalmoth领着他走到花木葱茏的花园里,脚步很轻的仆从很快安排好了下午茶的桌子。他们坐在凉风习习的树荫下,Egalmoth为小王子斟满杯子,一阵浓郁的酒香飘洒在风中。埃兰迪尔皱着眉头望着杯中微红的液体,迟疑道:“这是……酒?”
Egalmoth不以为然道:“你也大了,可以喝酒了。”
“Ada不让。”
“没关系,并不烈。”Egalmoth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有些期待地望着埃兰迪尔。
埃兰迪尔端起酒杯,学者成年精灵的样子,不太在行的喝了起来,他那种稚嫩,有点兴奋,还有点紧张的模样惹得Egalmoth哈哈大笑。埃兰迪尔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辛辣,而是清洌甘甜,满口芬芳。“呀,好喝。”他高兴地说。
“没骗你吧。”Egalmoth又给他倒满一杯。
埃兰迪尔一口气喝了三杯仍然意犹未尽,不过Egalmoth不再倒给他了:“够了。”
“可是你还在喝!!!”金发小王子抗议道。
“那我也不喝了。”于是仆人们换来了香草茶。
“哎……”埃兰迪尔有些泄气,他不满的抱怨:“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像我一样?为什么?”
“你可以喝酒,打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Egalmoth笑着摇摇头说:“等你到我这个时候就会发现还是现在好,年龄越大,能自由自在的时间就越少。”
“所以你没空做东西了?”埃兰指了指工作台。
“这嘛……倒不是因为这个。”
“啊?为什么?”埃兰迪尔奇怪的问。
“没什么。”
“真没劲,Egalmoth你总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Egalmoth沉默了一会,他用极其认真的口吻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埃兰迪尔毫不退缩地坚持说:“你怎么都不做东西了?就这!”
“我只是老了。”
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却戳中了埃兰迪尔心里最痛楚的地方。曾经他习惯了周遭的一切都是美丽而不朽的,但随着自己的长大,父母之间种族上的差异越发明显。父亲身上身上似乎有个沙漏让时光加速流逝了。
“我真是老了啊。”父亲有时也会如此叹息。于是埃兰迪尔开始恐惧,他害怕父亲有朝一日也会像流亡到此的老人那样步履蹒跚,然后慢慢凋零。
埃兰迪尔可以接受如同刚多林的精灵们用一种极端惨烈的方式离世,因为在不堪的命运前他们让自己的生命迸发出最绚丽的火焰,可以高昂着头颅等待重生。
可是衰老这种被时光慢慢淹没的无力和窒息感让埃兰迪尔无论如何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老”——对于父亲而言意味着一去不回,永不再见。
庭院里静得出奇,偶尔有海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Egalmoth安详的喝着他的茶,仿佛没有看到埃兰迪尔难以抑制的悲伤。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金发少年似乎在风中捕捉到一声轻笑。Egalmoth从容不迫地开始倒茶,茶水慢慢填满空无一物的茶杯,然而当水位与杯口持平时Egalmoth依然没有住手,淡金色的液体越过内壁的束缚汩汩地流淌下来,浸入浅色的台布。
在埃兰迪尔惊异的目光中,Egalmoth抬起眼睑,温和地注视着金发少年。“你看到了什么?”
埃兰迪尔茫然地摇摇头。
于是Egalmoth继续往茶内里注水。埃兰迪尔发出一声叹息:“我明白生命是个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的过程,可是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我知道,我知道,亲爱的埃兰。”Egalmoth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而且很不幸的,将来还会继续失去下去。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回家抱着枕头哭吧?所以,我认为应该这样。”他端起杯子一口气将茶水尽数饮下,一滴不剩。
埃兰迪尔和他对视良久,笑了。
那一天他们聊了很久,直到夜幕低垂,临走的时候Egalmoth送他的小友出门,埃兰迪尔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Egal,我们是不是伙伴?”
Egalmoth回答:“当然。”
“那你……”
“我不知道能陪你走多久,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埃兰迪尔心满意足地走了,银河光辉灿烂的挂在夏日的夜空,默默注视着中洲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不远处,一位美丽的姑娘正在等着她的男孩,在她如天鹅般优雅的颈上,一颗璀璨的宝石将她的美貌衬托得更加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