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多王室围猎别宫依山傍水,所谓宫中园林实际上除了一座小巧精致的花园之外只有石墙圈起来的一大片松林而已。一到夜晚,万籁俱寂中唯闻谷风习习,山林深处间或传来野兽长啸,大是荒凉空旷。仰望夜空,但见云厚天低,宫室之外一片漆黑,只有天地间无边无际唰唰雨声。这种雨声,不急不缓不疏不密不间不断,其徐缓舒展有如上天撒开一张细网覆盖大地。红发的诺多王子仰头望天许久,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上宫殿的台阶。
Maedhros喜欢在黑夜里散步,这源于魔苟斯在他身上施加了任何埃尔达精灵语言都难以描述的残酷刑罚,即便肉体上的伤痕平复,那看不见的邪火依旧绵绵不绝侵蚀着他的躯体,那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在夜深人静之际被放大千万倍。然而因着自身的尊严和骄傲Maedhros固执地选择独自承受这一切的苦难。多少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Maedhros都绝望地发现自己右臂高举,躯体扭曲成当年受难的模样,然后他就再也无法入眠。于是追随费诺里安的精灵们时常看见他们的领袖独自在荒凉的山间散步,四下无人时他总在宣念着复仇的决心。看着自己残缺的肢体,费诺的长子在灵魂深处为自己燃起了一团火焰。然而这团火焰却也烧得他苦不堪言。
今夜又是一个无法安睡的夜晚,他本想出去走走,却被大雨所阻。Maedhros并不喜欢淋雨,不喜欢被别人看见他落汤鸡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唯一可以排遣痛苦的方式失效,他也只好再想办法。慢慢走上二楼,Maedhros突然看见Aredhel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她低着头,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看上去是那样的伤心和可怜。
“íressë你怎么了?”Maedhros最见不得妹妹受委屈,急忙走过去询问。
白公主紧咬着嘴唇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清澈明亮的双眸里隐隐泛着泪光。Maedhros真的着急了,他急切地扶着她的肩膀问道:“到底怎么了?”
Aredhel还是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到底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真的?”íressë抬起头来望着他。
“当然!”
“你抱抱我。”
他将她拥入怀中,只觉得她使劲搂着他的身体,好像吓坏了的模样。Maedhros也慌了,不停地亲吻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别怕,别怕,哥哥在呢。”很快做哥哥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怀中的妹妹浑身散发着温润的光,奇异的清凉在Maedhros体内蔓延,那感觉就如同在炙热的荒漠里长途跋涉后突然发现一湾甘甜冰凉的清泉。灼烧、疼痛、烦闷……所有的不适顿时烟消云散。“你……你……在干什么……”他颤声问道,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应该阻止Aredhel这么做,可受尽折磨的躯体却贪婪于这片刻的舒爽无力反抗。
“别动!”她低声说着将他抱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她终于将他放开,Aredhel笑嘻嘻地冲他吐了吐舌头说:“舒服吗?这个治疗术太难了,我学了好久。”
红发王子喘息着,他还在回味刚才那个拥抱,“你别这样,太耗费精力了。”不过Aredhel却不理会他的反对,“你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那当然。”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要玩医者和伤患的游戏,你骑马跑了,气得我大哭一场吗?我要你还我。”
“现在太晚了。”
Aredhel用食指按在他的唇上阻止了反对的话。“反正我们都睡不着玩一会也无妨,你再跑我永远不理你了。”她撅起嘴佯装赌气的样子可爱得出奇,Maedhros再也无法拒绝,只好顺从地由她拉着回到卧室。进屋一看,Maedhros差点儿笑出声来,就在他出去这段时间她竟然已经把调药的坛坛罐罐都搬进来了。
“医官大人,要我怎么样呢?”Maedhros也觉得好玩,主动配合。
Aredhel二话不说帮他脱了衣服然后按倒在床,又用毯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你睡好。”她说。
时值暮春,被厚厚的羊毛毯裹成一个蚕蛹实在闷热,Maedhros刚刚想翻个身把毯子掀开点,那边Aredhel就跺着脚嚷道:“你不许动!”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英勇刚毅如Maedhros如今也只好乖乖躺着让妹妹摆布。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却发现“医官大人”就这么把他扔一边不管了,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去瞟Aredhel,看到她正急急忙忙往他惯常喝酒的那只金杯里混合着液体。大概是阵痛安眠的药吧,这些年来Maedhros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始终收效甚微,小妹临时学的又能有多大用处呢?他想着一会喝完药就假装睡着,好让小妹早点去休息。
不知道是Aredhel治疗的效果,还是拥抱的慰藉,折磨Maedhros的苦痛似乎也被包裹上一层柔软的丝绒,不再那么难熬。听着细密的雨滴打在窗外的枝叶上唰唰作响,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Aredhel托起他的头喂给他调好的药水,这药水并不难喝,咽下之后满口玫瑰花香,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真是,裹那么紧不嫌热吗?”看他额头密密一层汗珠,Aredhel去洗了一块面巾,帮他细细擦了。Maedhros简直哭笑不得,他想说明明是你把我裹成这样,又怕惹恼了她,索性继续装睡。Aredhel并没有如他所愿离开,而是在他床边坐下了。她在膝上放了一只软垫,拉过Maedhros残缺的右臂放在上面,轻轻揉捏起来。
“唔……íressë……别……”他挣扎着想要阻止,或许是喝下去的药起了效果,竟然困倦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帮你揉揉,痛痛飞走咯。”
Maedhros再也无法回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慢慢陷入Lórien的罗网,恍惚之间只觉得那些深深嵌入右臂的被烧得通红的带刺的锁链在Aredhel的揉捏下寸寸断裂、消散,微凉的手指抚过断腕处丑陋扭曲的伤疤,带给他莫大的舒畅。他情不自禁轻声哼着,Aredhel听得出那是因为舒服……
次日近午Aredhel才幽幽醒来,她伏在大堂兄的床头,他的伤臂依旧被她搂在怀里,一如当年Maedhros刚刚获救时日夜照顾他的样子。他早已醒了,因为怕吵醒她所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温柔地望着她美丽的睡颜。见她睁开双眼,微微笑着说:“醒了吗?”
窗外浓云密布天色依旧昏暗,Aredhel以为刚刚天亮,失望至极。“那么早?我还以为你能再睡一会。”
“已经中午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也刚醒。”
“真的吗?”
Maedhros笑着点点头,他坐起来,朝妹妹伸开双臂,“来,让我抱抱你。”Aredhel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任由他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过了一会她伏在他的肩头笑了起来。Maedhros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扬起脸望着他,快乐的模样把他的脸庞都照亮了。“我没有医者的力量来优雅地驱使治疗法术,只能紧紧抱着你,现在想想好傻。”
“你知道吗?你的拥抱比任何法术都管用。但是你不必为我这样。”
她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子,冲着小桌上的药瓶激动地挥挥手,“我在你刚刚获救时对你说过,我在荣耀之战之后也对你说过,现在我对你最后再说一次,我愿意做任何事让你好起来。事情就是这样,我害怕你疼,一想到时至今日你还在忍受那些折磨我心都碎了。现在,你说呗,说呀!Maitimo,明说出来吧,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我对你的爱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她坐着,身子挺得笔直,两条腿垂在地板上,女孩子生气的样子使Maedhros心烦意乱,他痛苦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变成什么都要麻烦别人的大傻瓜。”
她的脸紧张地绷着,眼睛睁得老大,闪闪发亮。她双手捧住他的头,“你太累了,再好的弓总是紧绷着也会失去威力,你需要把弓弦卸下来,积蓄力量,知道吗?”
铜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思考片刻Maedhros终于露出笑容,“我都听你的。”
阳光穿透厚重的乌云从雕花窗棱射进来,似乎照进了Maedhros的心灵。一夜的沉眠让他的精神好极了,多年的抑郁一下子化为乌有,像一阵清新的海风把浓雾吹得无踪无影。他洗浴之后没有一下子跳起来继续扮演那个严肃威严的领袖,而是泡在舒适的温泉里回味Aredhel对他做的一切,她温柔的按摩,神奇的药水,满怀关爱的抚慰,他也可以坦然接受别人的照顾,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呢?如果他一直拖着这副疲惫不堪的身躯又如何去复仇呢?他的精神已经振作起来,对未来不再担忧,既然他们已经战胜过魔苟斯,为什么不能把这种胜利继续下去呢?总有一天他可以完成誓言,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和平繁荣的国度,自由地生活下去。
一片灿烂的阳光撒在摆着丰盛食物的餐桌上,Maedhros在他卧室里狼吞虎咽的吃午饭,什么新鲜水果啦、烤肉啦、肉汤啦……Aredhel早就吃饱了,惊奇地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喝葡萄酒。“你吃慢点,好久没见你胃口那么好了。”她笑话他。
“当然咯,有你在我吃什么都香。哎,你为什么那么古怪地微笑?”
Aredhel用手背轻柔地抚摸着他的眉心,脸颊,“多久没见到你这么笑了,多好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