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曳光弹照亮了夜色,俄国人开火了,Egalmoth紧紧地趴在地上,子弹掠过他的头顶,在混凝土块上炸开。石灰粉像下雨那样洒在Egalmoth的脖子上,与汗水混合在一起。他向前爬动,试图转移到一堵防护墙后面,却一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地洞。几只手将他拉了起来,一个人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从哪冒出来的?我们差点就开枪了。”
“第21步兵师的狙击手。”Egalmoth回答。
“该死,该死,你们这些打冷枪的会招来大炮!!!”那个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Egalmoth说:“我两个小时前就没子弹了。”
对方还想说点什么,俄国人的大炮开火了,在爆炸声中,Egalmoth还听见了迫击炮的轰鸣。炮弹朝着他们射来,在四周炸开。炮击就像一头朝德国人扑来的猛兽,所有人挤在一个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地下室里,随着每一声爆炸,Egalmoth的身子便伏得更低些,他觉得这间地下室随时会被炸塌,所有人都将被埋在里面,但他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时候轻举妄动只能死得更快,只能像蜷缩的老鼠那样躲在这片废墟中挣扎求生。
在炮火稍微缓和的时候Egalmoth抬头观察了一下上方,天花板已经出现条条裂纹,他示意这几个士兵往地下室出口移动,躲进一堆碎石后面的黑暗里。
“过一会就好了,等伊万们冷静下来。”Egalmoth试着安抚这些被吓破了胆的新兵。
“但愿那些俄国佬知道,我们非常高兴能隐蔽起来,直到有人来接替我们为止,”一个三等兵说道:“据我们的中士说,我们应该被新派来的部队替换下去了。”
“别做梦了。”Egalmoth说。“还是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俄国人狂轰乱炸了一阵之后终于安静下来。几个德国人乘机在厚重的烟尘的掩护下逃到一处被毁坏的厂房里。
“我们连部在这里。”三等兵说着带领Egalmoth钻进一个被炸毁的卡车半掩着的洞口。就着外面透进来的火光Egalmoth可以看到有四个人蜷缩着身子睡在散乱的沙袋上,听到动静他们被吓得跳了起来。
“施密特,是我们。”三等兵说道。那几个人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翻个身又睡了。Egalmoth也学他们的样子找了个沙袋靠着休息,这四天来他一直埋伏在距离这里200米的地方,那里可以俯瞰一条很深的壕沟,向东一直通往伏尔加河沿岸,俄国人就通过这条战壕进行增援。这片地区的战况呈拉锯状,没人知道主战线究竟在何处。Egalmoth在那里打死了一些军官,但一名狙击手的力量实在太小了,无力阻止俄国人的步步逼近。
Egalmoth本想在这里找点吃的东西,没想到这个阵地士兵挨饿的时间和他差不多,据说他们连负责搬运物资的几名士兵昨天旁晚带着饭菜走到俄国人那里去了,今天他们占领那片地区时只见到空空如也的菜桶,那几个人踪影全无。事到如今Egalmoth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好在他着实交了好运,21步兵师和75师刚刚重新恢复联系,有车子来运送伤员,上尉军衔让他不用走路就能回师部。
回去的道路宛如月球表面,救护车不时地冲入深深的弹坑或是壕沟,Egalmoth被颠得前仰后合,只能双手紧紧抓住住挡板,动弹不得的伤员在车厢里滚来滚去,有些支持不住的当场就死了。Egalmoth心中不忍,干脆跪在一个胸前一大滩血迹的士兵边上,用腿紧紧抵住他的身子,好让他没那么痛苦。等救护车颠簸着回到野战医院Egalmoth觉得自己双腿麻木得像两条木棍,最后只能扶着担架兵的肩膀才挪下车,拄着步枪站在雪地里等腿恢复知觉。
“又挂彩了?”干巴巴的语调,Egalmoth狼狈地抬起头,看见军医那张戴着大口罩的脸。
“没!”Egalmoth懒洋洋地说。
“到里面去等着。”
“没空。”
“师部要我解释诊断结果。”军医故意拖长声调。
Egalmoth脸腾地就红了,还好此时他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和污垢,很难叫人看出来。好吧,偷人家东西始终理亏,他只得乖乖照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Egalmoth似乎透过口罩看到了军医脸上的嘲笑。他白了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地离开了。
很多时候Ecthelion Koch军医先生觉得自己是在屠宰场工作,他用僵硬的手去解皮围裙的带子,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把手缩回来甩了甩才变得灵活。取下滴着血珠的围裙,Ecthelion垫着脚尖避开散落一地的断手、断脚以及其他人体部件离开了这间血淋淋的谷仓,护士给他拿来一些干净的积雪,Ecthelion捧起它们使劲搓着手上的血污,冰凉的感觉让他放松了些,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被他扣下的狙击手。
“Rademacher上尉在哪里?”他问护士。
“在您的铺位上睡觉。”护士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Ecthelion大吃一惊,“什么???”
“他说是您的意思。”
岂有此理!!!这混蛋脏得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竟敢睡我的床!!!Ecthelion怒气冲冲地往谷仓后面跑,心想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等他冲进农舍就泄气了,Egalmoth的脏罩衫臭气熏天地扔在外面,他弄了一堆稻草铺在角落里,自己抱着步枪蜷缩着身子坐着就睡着了。狙击手睡得很不安,紧皱眉头,额角满是冷汗,一如他们初次见面的样子。军医担心他在发烧,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Egalmoth打了个冷颤,睁开眼睛。“干什么?”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的伤口。”
狙击手什么都没说,顺从地照做了,但脱衣服的动作做得极其艰难,脱到毛衣时就因为牵动伤口的疼痛而脱不下来了。Ecthelion抄起一把剪刀想帮他把衣服剪了。
“不要!”Egalmoth惊慌失措地阻止道,语气中竟然有一丝恳求。
“女朋友给你织的?”Ecthelion揶揄他。
“不,我入伍时我弟弟给我买的,为这个他工作了很久。”
Ecthelion没再说什么伸手帮他慢慢把衣服脱了。Egalmoth背上的伤口肿得一塌糊涂,缝合伤口的手术线深深嵌入肿胀的组织,针眼冒出脓血。
“感染了,躺床上去,我要帮你拆线。”
“嗯……”
镊子刚夹住线往外一抽Egalmoth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Ecthelion立即停手,轻轻拍拍Egalmoth的肩膀,“我轻点,会很快。”
再接下来的时间里Egalmoth一动不动任由Ecthelion在他身上招呼,等他清洗完伤口,身上已细细密密泌出一层汗珠。
“打一针破伤风,你必须留在这里治疗。”
“我没有时间。”
Ecthelion的动作停住了,他严肃地问他:“最高统帅部给你什么命令?”
“你不知道?”
“我从不关注这些。”
Egalmoth爬起来让军医帮他打针,无奈地笑笑,从抖落在地上的衣服里掏出一张模糊不清的剪报照片。Ecthelion皱着眉看了看,低沉着声音说:“你上哪找他?”
“不知道。”
Egalmoth的困境简直就是整个第六集团军困境的缩影。军医还是不想放弃“你这样不值得。”
“他们说如果我做得到就免除我弟弟的兵役。”
Ecthelion再也无法劝阻了,于是说:“在这睡一会,我叫人给你弄点吃的。”
有人给Ecthelion他们送来饭菜,是味道很好的浓稠面汤,里面放了很多军用罐头里的牛肉。Egalmoth和Ecthelion就着两个叠放起来的弹药箱头对头吃得不亦乐乎。过了一会Egalmoth不吃了,直勾勾地盯着Ecthelion问:“你干嘛一直蹭?”
军医尴尬得要命,只好抱怨道:“这些该死的小虫子要把我逼疯了。”
“你擦点驱虱粉呗。”
“噢。”Ecthelion顺从地脱下衣服,露出密密麻麻布满虱子咬痕的身体,或许是因为气温太冷肌肉僵硬,反过手背后好多地方都够不到,这样一闹,更加痒得抓心挠肝,急得扭来扭去。
Egalmoth看不下去了,伸手过去帮他在背上抓了两把,Ecthelion一缩,耳朵瞬间就红了。
“哎哟,我帮你擦得了,你这样看得我难过死了。”
“不要!”Ecthelion断然拒绝,但没什么用,Egalmoth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弹药箱上,抓了把驱虱粉就往他背上抹,长期拿枪的手有些粗糙,摩擦着皮肤却格外舒服,Ecthelion也就不再抗拒,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Egalmoth问他:“舒服吗?”
“唔……左边往下一点……”被挠到痒处的军医眯着眼睛享受的样子活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小时候我帮我弟弟洗澡,他也这么来着。”
“你帮你弟弟洗澡?你母亲呢?”
“我母亲很早就死了,为了养活我们爸爸不得不拼命工作,家里通常只有我们两个。”
“你真是个好哥哥。”
“你又不用作战,没事多擦点驱虱粉呗,怎么被咬成这个样子。”
“我哪有空啊,只要有一点意识我都站在那做手术,不停地做啊做啊,做到眼睛都睁不开。再说这玩意也没什么用。”
Egalmoth也就不说什么了,继续帮他揉捏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肩背。
Ecthelion抬起头来,有点不好意思:“随便擦擦就好了。”
“没事,我一直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没出卖我。”
“我其实很内疚。”
“用不着。我想送你个礼物。”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看看能不能干掉个大人物,给你弄个战利品。”
军医把脑袋摇得乱晃,“我可不要,你别乱来。”
Egalmoth又用懒洋洋的语调说:“没关系,我就是做这个的。”
狙击手的按摩技术确实不错,Ecthelion趴在那头脑也变得慢了下来,外界的寒冷也好,声音也好,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Egalmoth看他迷迷糊糊打着盹还忍不住使劲在身上抓出一道道红印,抓住他的手臂。“别抓了。”
“太痒了。”
“我来吧。”他让他靠在怀里,细细地往红肿的疹子上涂抹止痒驱虱的药粉,他有意在手指上增加力道,好让他觉得更舒适一些。
Ecthelion动了动身体,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头靠在Egalmoth的肩窝里,怀着本能的快感哼哼唧唧地贴着粗糙的军服蹭着后背。“老天,你真好。”
Egalmoth有些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同样是很久不洗澡,Ecthelion身上却没什么臭味,这家伙好像出汗都是清清爽爽带着香气。
Ecthelion又动了动,将发痒的地方凑近Egalmoth的手掌。
“这里?”Egalmoth轻轻帮他抓着。
“嗯,别停。”
“好。”
Ecthelion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深沉,Egalmoth仍然像着了魔一般搂着他舍不得放手,怀中这个人就好像雪夜里一堆篝火,让他冰冻的血管恢复了生机。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
农舍的门被打开了,冬季的阳光冷冷地照着Ecthelion瘦削的面颊,他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
“军医先生,军医先生,又有大批伤员到了,舒尔茨大夫忙不过来。”医护兵低声在叫他。
“马上来!”Ecthelion直起身子,让自己再缓缓。很奇异的,此时他竟然穿戴整齐,若不是确定睡着前没有盖着毯子,他都怀疑刚才跟Egalmoth一番谈话只是一场梦境。农舍里空无一人,狙击手早已不知去向。Ecthelion回味着他的手抚过自己身体的温暖,怅然若失。